教长与市长的情谊
——马金鹏教长与陈毅市长二三事
文/马博忠
马金鹏（1931—2001）先生是我国现代著名的回族学者、翻译家。在他的一生中，曾经有过一段担任伊斯兰教教职人员的经历，本文向大家讲述的就是他在上海担任教长期间与新中国首任上海市市长陈毅之间的一些往事。
1950年春天，经达浦生阿訇推荐介绍，马金鹏先生南下，赴上海担任福佑路清真寺教长之职。在短短的三年里，他有幸结识了上海市市长陈毅。陈毅市长对他的关心、帮助给他留下了终生难忘的美好记忆，与陈毅市长的那段友谊，他久久珍藏在心里。
一、
初识
马金鹏先生到清真寺任职不久，按照上海回教堂务会的安排，应邀参加了上海市人民政府和政协组织的新春联谊会。在联谊会上，他第一次见到了陈毅市长，并聆听了市长那带有浓厚四川口音的讲话。陈市长中等身材，白皙大方的脸庞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讲话时，他时而微笑，时而有力地打着手势，尽显出军人的威武。他的精彩讲话，不时被与会者的阵阵掌声打断。在结束了简短的讲话后，他手端酒杯到各界代表席前向大家致以新春的问候。来到回族和伊斯兰教代表席前时，他回转身去从随行工作人员手中把酒杯换成了茶杯。这一小小的举动，令在座的穆斯林代表们激动不已，一杯茶，足见新中国的上海市长对穆斯林群众生活习惯的尊重。
陈毅市长走到大家面前，一边和代表们打招呼，一边环视着在座的每一位回族穆斯林代表，然后，直奔马金鹏先生的座位而来。只见陈毅市长面带笑容地向马金鹏点点头。在马金鹏回应的一刻，陈市长向随行的工作人员和伊斯兰教堂务会负责人问：“这位是？”负责人忙介绍说：“这位是福佑路清真寺教长马金鹏阿訇，不久前才从北京来到上海的。”陈毅市长听罢，高兴地握着马金鹏的手说：“我是陈毅，欢迎你到上海来工作。”原来，陈市长是被马金鹏先生那一身特殊的装扮所吸引。在那个时代，凡是做阿訇的人大都留着胡须，身着大褂，脚穿千层底的布鞋，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而那晚马金鹏先生身穿笔挺的蓝色西服，打着领带，脚蹬皮鞋，一副学者风度。
除了头上戴着的白色礼拜帽外，他的穿着在这些伊斯兰教人士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陈毅市长停下脚步，面带微笑地问：“马教长，听说你们回教中南有哈、达，北有王、马四位名师，不知马教长师从哪位？”马金鹏没想到军人出身的陈毅市长竟然对伊斯兰教情况这么熟悉，顿时对他产生了由衷的敬佩，忙回答道：“我师从马松亭大阿訇。”一旁的回教堂务会负责人向陈市长介绍说：马金鹏教长13岁起就师从马松亭大阿訇，入马阿訇等人创办的成达师范学校学习。毕业后又被选送到有“教长摇篮”之称的埃及爱资哈尔大学深造，回国后，长期从事阿拉伯语教学工作。
听了介绍，陈毅市长特别高兴，对在座的代表说：“旧社会回族人民深受国民党政府的压迫，受教育机会比较少，像马教长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宗教人才，更是十分难得。”听了陈市长的话，在座的人都十分感动。陈市长再一次拉着马金鹏教长的手说：“我陈毅，代表上海人民欢迎你到上海工作，也希望你好好为上海回族群众服务。我们共产党也有不少干部是从北方过来的，大家都一样，边学习边工作嘛。我当市长，你做教长，只是分工不同，都是为人民服务嘛。今后有啥子解决不了的困难找我。”
马金鹏激动地望着陈市长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点头。陈市长又转过身去对回教堂务会负责人和工作人员说：“我们大家都要支持马教长的工作。”停了一下又特别叮嘱工作人员：“今后，马教长有什么事情，必须马上向我汇报。”对市长的特殊关照，虽然当时马金鹏半信半疑，但陈市长那爽朗的性格、不凡的气质和广博的知识，使他感受到中国共产党的高级干部对民族宗教人士的信任，便愉快地向陈市长表示：一定尽最大努力工作，用自己的知识为上海广大穆斯林服务。
望着陈市长的背影，马金鹏一时间忘记了坐下，一旁的上海回教堂务会负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马阿訇，快坐下吧。陈市长的话是对你今后工作的希望和支持，也是对上海伊斯兰教工作的希望和支持，我们为你高兴。”那年马金鹏阿訇才37岁。陈毅市长和马金鹏教长的谈话，在上海伊斯兰教界传为佳话，也鞭策和鼓舞着20世纪50年代上海的阿訇们。他们以饱满的热情配合人民政府做好宣教工作，引导广大穆斯林群众，特别是青年一代投身到轰轰烈烈的抗美援朝等运动中去，为祖国建功立业。
二、
实事求是的楷模
新中国成立之初，党和政府在使用原国民党政府部门留用人员问题上，制定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政策，但是，在基层执行这一系列政策的过程中，却出现了一些偏差。马金鹏教长就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1950年冬天的一个星期五，马教长礼过主麻，下殿回到教长室，就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马教长忙让老人进屋，敬上茶，热情地问道：“老人家有什么事吗？”老人满面愁容地对马阿訇诉说了自己的苦衷，希望马阿訇给开个平安经，求真主慈悯，能使自己的历史问题按照政策实事求是地得到妥善解决。
原来，这位回族穆斯林姓金，57岁，是原国民党时期上海飞机场门卫室值班员，是一名普通的国民党员；平日对工作也很认真负责，在解放上海机场过程中，也能配合解放军保护机场设施。
解放后，留用机场继续工作。对于自己的那一段历史他也向组织做了交待。在抗美援朝运动中，为了维护社会稳定，上海市政府决定把留用人员中的不稳定分子，向内地疏散。上海市飞机场在执行这项政策时，就简单地把这位老人列为疏散对象。老人在内地没有一个亲人，对此，这位老人感到十分委屈，又无处诉说，十分苦恼。礼完主麻后就找到教长，一来想开经求平安，二来也希望得到身为一坊教长的帮助。
这件事，在当时也算是政治上的大事，一般人躲还躲不及呢，别说去管了。马阿訇听罢老人的诉说，给他开了经，并和老人进行了推心置腹的交谈。
最后安慰他，希望他相信政府的政策，问题会得到妥善解决的。这位老人走后，马金鹏教长陷入了沉思。他想，作为一坊清真寺的教长，为穆斯林群众排忧解难是自己的责任，按政府的有关规定，这位老人是可以不被列入疏散对象的，他所在单位目前的决定，显然有失偏颇。但又一想，自己作为一名教职人员，无权干涉任何单位的行政工作，怎么办？经过几日的思考，又学习了相关政策文件，他终于鼓起勇气，提笔给陈毅市长写了一封信，反映了这位老人的情况，并谈了对这件事情的意见。最后他直言不讳地说：这件事，处理得如果不当，会在上海市广大穆斯林群众中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50年后，当80多岁高龄的马金鹏先生向他人谈及这段往事的时候，十分感慨地说：“这件事在改革开放的今天，看起来不算什么，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之下，却是要冒重大风险的。”又说：“要不是心中对陈毅市长个人的信任，我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当马金鹏发出这封信后，等待回音的日子是忐忑不安的。一个月后的一个主麻日，那位老人很早就来到福佑路清真寺，一见到马教长，就高兴地说道：“阿訇，谢谢您，多亏您帮忙。”这时马金鹏才知道，在市政府有关单位过问下，这位老人所在单位认真复核了他的情况，调整了疏散人员名单，让他继续留在上海工作。这时，马教长那颗悬了一个多月的心才算落下。他从心里深深佩服陈毅市长的为人。
不久，政协方面也来信告知马教长，经陈毅市长批复，老人的问题已妥善解决。
事后，马教长把这件事编写到相关的宣教材料中，向穆斯林群众宣传。马金鹏教长和有关宗教人士对党的民族政策的宣传，激发了广大回族群众的热情。许多回族青年积极报名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投身到抗美援朝的运动中去，为保家卫国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三、
市长关心教长的生活
1950年秋天，马金鹏教长的侄女从广西桂林来到上海投奔叔叔。当时，广西还未完全解放，办上海户口比较困难。马教长的大哥解放前曾给白崇禧将军当过卫队长，侄女在桂林时的名字已从马伯美改称马利安，到了上海，又打算改称马伯美。因此，加大了办理的难度，致使其侄女到了上海很长时间安不下心来。马金鹏教长为此很伤脑筋。虽然也有人劝他再给市长写封信，他却一直未动笔，因为是个人的家庭困难，他不想给陈市长找麻烦。只是通过政协系统找有关部门反映了一下，但很长时间没有回音。那一段时间马教长脸上少了笑容，回到家中也很少说话，心事重重。
大概两个月后，一天刚礼完晌礼，门房师傅急匆匆地跑到马教长面前，高兴地说：“阿訇，有喜事！”马教长不解地问：“什么喜事？”师傅说：“邑庙区公安局来电话，叫您快去一趟，落户口的事情。”马金鹏高兴地问：“是真的？”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他来到公安局分局户籍科。户籍科的民警热情地接待了他，并把他带到分管户籍工作的副局长办公室。副局长对马教长说：“祝贺您，您侄女的落户和更名问题经陈毅市长过问，局里批准了。现在可以在户籍科办理手续。”同时，把局里的批文拿出来叫马金鹏教长看。面对这突然到来的喜讯，马阿訇的视线模糊了，泪花在眼中打转。一种敬佩与感激之情在心中油然而生。心想，陈市长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看他困惑不解的样子，户籍科的民警同志向他道出了事情原委。原来，不久前陈毅市长出席民委工作会议，听与会的民族宗教部门负责人说起了这件事。虽然说者无意，但陈市长却把这件事装进了自己心里。事后，他指示工作人员到分局户籍科做了详细的了解，并批示根据政策给办理。这件事，使马金鹏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从陈市长的身上感受到了共产党的干部为人民办实事的真情，从内心体会到在新中国做一名伊斯兰教教职人员的幸福。他决心按陈市长的要求好好为上海回族同胞服务，绝不辜负市长对自己的希望，努力做好民族宗教工作。
马金鹏教长的工作，得到了上海回族群众的肯定。2000年春天，上海市伊斯兰教协会主要负责人马人斌阿訇到北京开会，去马金鹏家中看望了这位已是八十七岁高龄的老人。对他说：“金鹏阿訇，您在上海三年产生的影响很大，到现在乡老们还都想念您。”这是群众对马教长工作的最好评价。
四、
虚心学习，热情帮助
1951年斋月的一天，马金鹏教长正聚精会神地准备当天晚上用的演讲稿，市回教堂务会马人斌阿訇急匆匆地走进教长室说：“金鹏阿訇，快准备一下，市长找您有事情。”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使马金鹏感到非常吃惊。他一边整理衣物，一边问：“市长找我有什么事吗？”马人斌阿訇说：“我也说不清楚。”坐在去市政府的车上，马金鹏想了很多，但始终没有想明白斋月里陈毅市长找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
当汽车停在市政府门口时，陈市长的秘书早已等候在门前，马金鹏跟随着秘书来到陈市长的办公室。在办公室门开启的一刻，陈市长大步走上前来与两位马阿訇握手说：“欢迎！欢迎！”又说，“现在正是回族同胞的斋月，本应我去看望你们，因为工作太多了，不好意思，只好请你们来了。快坐，快坐。”马金鹏阿訇为市长所特有的军人的爽朗性格所感染。还没等两位阿訇说什么，陈市长快人快语地说：“今天请二位来，是请你们当先生，我当小学生，向二位请教一下回族群众过斋月的基本知识。”马金鹏说：“您太客气了。”陈市长微笑着说：“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用不着啥子客气。我不懂回族的事，就要向你们学习。二位拿我陈毅当做朋友的话，就不要客气。”陈毅市长接着又风趣地说：“现在，请二位老师讲课，学生陈毅听课。”陈市长的幽默使两位马阿訇原本有点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在和谐的气氛中他们向市长简单地介绍了回族过斋月和开斋节的有关风俗习惯。陈市长听着，不时点点头，不时露出笑容，表示了极大的兴趣。陈市长特别关心询问各个清真寺开斋节为什么不在同一天。二位马阿訇也一一做了解释。
在大家意犹未尽时，秘书进来在陈市长耳边低语了几句。陈市长抱歉地对两位马阿訇说：“不好意思，因为还有个会，今天只能向二位请教到这里了。不过，今天收获不小，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哟！”又握着马金鹏的手说：“你们有啥子要求和想法，不要客气，我陈毅尽力帮助。”马金鹏看到机不可失，就边走边对陈市长说：“希望市长能批准我们上海的阿訇到天文台参观，增加我们对科学知识的了解，促进统一开、封斋日期。”陈毅市长高兴地说：“这是个好主意。要得！要得！我叫秘书安排，你们放心。”
斋月过后，一队头戴礼拜帽的特殊参观者来到上海徐家汇天文台参观、学习，聆听了天文台台长的详细讲解，开阔了眼界，增长了知识。50年后，已是耄耋之年的马金鹏先生，在回忆起当年和陈毅市长的这次交流和随后到天文台的参观，不仅使国家领导人对中国回族和伊斯兰教的习俗有了一些初步了解，到天文台学习，也开启了阿訇走近科学殿堂进行参观学习的大门。在马金鹏阿訇生命的最后一年，他还念念不忘陈毅市长。
备注：
马金鹏先生(1913-2001)，字志程，山东济南人。1932年从成达师范学校毕业，被保送至埃及艾资哈尔大学留学，四年后学成归国。先后在成达师范学校、北平回教经学院任教，自1949年底到1953年在上海做阿訇，后到北京大学东语系阿拉伯语专业任教，历任讲师、副教授。曾参加《阿拉伯语汉语词典》、《汉语阿拉伯语典》的编写，还曾为周恩来总理做过翻译。先生译著颇丰，已经出版的有：《古兰经译注》、《穆罕默德评传》、《曼丹叶合》、《伊本·白图泰游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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