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少年博学,早期饱尝争议。
人到中年时,虎嵩山的心性日渐温和。46岁那年,他前往麦加朝觐,以后带着沿途遭受的种种耻辱回到国内,立志走上教育报国的道路。1931年夏天,他在宁夏固原三营镇创设中亚学校,明确提出办学宗旨:“减少国家耻辱之工具”。他制作了一面巨大的“国耻地图”,悬挂在学生的面前;他聘请汉族知识分子在清真寺里担任教员;他打破回汉畛域,又注重团结教派门宦。
开路之难,苦心孤诣。挚友王静斋评价说,“虎嵩山是西北通汉字的大阿衡”,而守旧派人士则说,“可惜他讲汉字,入到潮流派里去了”。在宁夏省主席马鸿逵的支持下,他以宁夏私立中阿学校、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为着力点,培养出了一大批开明的回族知识青年。新中国成立后,这些学生成为了宁夏教育界、文化界、宗教界的中坚力量。
他能用孔子的话来指导自己的学生,也能够借照《朱子家训》来补充自己的家风。在山河破碎的抗日救亡时期,他忧国忧民,愤然投身。他对学生说:“国家不存,知识何用!国家不存,宗教焉存!”
风波迭起中走向温和
公元1889年,宁夏同心县的虎老太爷归真了。
虎老太爷经名叫欧麦尔,他是虎非耶门宦老人家马栋在宁夏同心县传授的学生之一。从45岁那年起,虎老太爷在同心县设立道堂,传授虎非耶教规,追随者日众,他本人在地方上声名大噪。同心虎家,“祖上是来自阿拉伯的蕃客,原来住在南京,后迁至西北,最后落籍同心县虎家红弯……清末又迁到同心城内定居。”
虎老太爷在去世前一年,确定了自己的接班人。他向当地穆斯林群众公开宣布,希望由18岁的儿子虎万庆来继承道统。虎万庆,“幼年随其(父)念经,即脱颖而出,人皆夸赞。”人有称其“敏慧过人,有胎里会之称,对阿拉伯文、波斯文都很渊博。”虽被父亲指定为继承人,而他心中却自有主见。
虎万庆生长在著名的经师家庭,自幼耳濡目染,对于经学知识有着强烈的渴求。年龄很小时,他就完成了经堂教育的几门课程,且“成绩最为出众”。虎万庆也说自己早年的经学知识,都是依靠“勤学强记,善于自修,广泛阅读,深钻一门,触类旁通”而得来的。少年虎万庆通过学问赢得了很多穆斯林的认可和尊重。尤其是当地很多穆斯林得知他将继任时,“皆大欢喜,一致表示热烈拥护。”然而令人大感意外的是,虎万庆竟然对继任之事毫无兴致。反而,“对自己父亲的宗教言行,越来越感到怀疑和厌恶。”
虎万庆的困惑与疑虑体现在,不仅拒绝继承父亲,还对父亲每日礼拜,“不理现世”的行状表现出不满,“尤其是(听到)教民(讲述)关于他父亲的种种奇迹的传说,更让他厌烦,生性对于真理和知识渴求的他,决心另访名师继续学习。”
正道沧桑,学海无涯,虎万庆坚决地选择了出走。离开同心县城后,他投师到革新派阿訇、海原县烂泥沟清真寺汪乃必阿訇门下,继续攻读阿拉伯语、波斯语,以及伊斯兰教经典。彼时,他与恩师汪乃必研究了果园哈只所提倡的伊赫瓦尼,并且表示出极大的欣赏。“他认为凭经立教、遵经革俗、反对异端的革新主张,能够纯洁信仰,并能使教门向着正确的方向去发展。”于是,他躲开了人们的热情和尊崇,最终背离了父亲的意愿。次年,乃父在半个城家中归真。而他,彻底放弃了家族声誉给自己所能带来的荣华富贵。
在汪乃必阿訇门下求学约五年后,虎万庆取得教长资格。随后,他返回同心半个城,应邀担任半个城清真小寺教长,公开宣传伊赫瓦尼主张,自此开始了他讲经传教的一生。虎万庆凭经立教,为人诵经不索报酬。他严厉地批评铺张浪费、大办葬礼和披麻戴孝、定期祭祀亡人的传统习惯;号召丧葬节俭,倡导“破孝”活动。他反对崇拜任何人,批评神话凡人的种种“显迹”,号召穆斯林用自己的虔诚善行,直接谋求接近安拉。虎万庆活跃同心十余年,使当地回族风气为之一变。然而,直到有一天,他的举动引起了人们的恐慌。
乃父虎老太爷归真后,当地虎夫耶门宦教民在其坟墓上修建了“拱拜”,以示尊敬。到了民国初年,虎万庆向好友马鸿宾借兵,在一群士兵的帮助下,他亲手拆除了父亲的“拱拜”。依照儒家传统观念来看,被人挖掘祖坟是奇耻大辱;亲自动手清除父亲坟地的建筑物,古今闻所未闻。他的行为,使回汉人士闻之惊心,地方上流言四起。一般老百姓认为,他是个不顾亲情的不肖子孙。
紧接着,虎万庆的麻烦接踵而来。一些教派的主持人和阿訇,以他拆除父亲的“拱拜”为由,指责他破坏传统,散布邪说,搅乱民心,有人甚至还把他诉至固原县政府。固原县政府认为,虎万庆既然是遵经革俗,那么就应以经为据,判定孰是孰非,于是就通知各方前往固原城理论。虎万庆不甘示弱,带着随从欣然前往。在固原城内辩论时,现场格外混乱,众人七嘴八舌,指责之声此起彼伏,他根本没有说话的几乎。见势不妙,他迅速离开。这时候,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伙激进鲁莽之人,把他强行控制了起来,扬言要杀死他。几经有关人士的调解,才被释放。
这起事件中,虎万庆能够幸免于难,与哲合忍耶教主马元章有关。马元章一生,为弥合哲合忍耶学派与中央政府的沟壑,厥功甚伟;又苦心维持回族各教派之间的和睦,更积极践行回汉团结,因此该被陇上汉族士绅称之为“汉民的扶风恩师”。时年六十来岁的马元章,对虎万庆和颜悦色地说:“你是阿訇,我也是阿訇,你念的《古兰经》,我也念的《古兰经》,你力行五件天命,我力行的也是五件天命,你骂我们不按经典办教门,只是你读的经典太少了,经典千本万卷,你读了几本?……你回去后多看经典,看得经多了,自然就不会骂我们不遵经办教门。”这一席话,对虎万庆触动极大。
实际上,马元章不仅赞同虎万庆凭经立教的主张,并且希望他在传教过程中多读书。马元章的识见言和谈使虎万庆感到格外吃惊,继而又大为感动。他们俩人相见时,马元章还赠送虎万庆苏菲大师古图布·基里所著的《完人》一册,荐他阅读,并祝他进德修业,完善自我。以后,他们相谈融洽,竟成忘年之交。虎万庆还愉快地接受了马元章的建议,更名为虎镇林,字嵩山,以字行。此后,虎嵩山这个名字他沿用一生。
这场风波过后,虎嵩山仍然继续推行他的宗教革新主张,只是行事风格与以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主要表现在他的内心日趋宽容了起来,“不再激烈地抨击其他派别的不同做法。”虎嵩山之孙虎隆认为:“先贤马元章对虎嵩山的影响是深远的。他们有了交往后,虎嵩山学会了更好地团结和尊重回族各学派。在先贤马元章的指点开导下,虎嵩山走上了奋发学习汉文化的道路。虎嵩山儒家文化的基础功底,就是从这个时候打下的。这些毫无疑问。”以后,在虎嵩山的努力下,“同心县远近风气之转变,能移风易俗,向着伊斯兰阔步前进”,这些“实为嵩山大师奋斗的结果。”
马元章的和合思想,使青年虎嵩山很受启发。很多年以后,虎嵩山成长为享誉中国的大阿訇,他仍然采取着坚持团结教派,强调互不议论,相互尊重,各干各得的理念。正是因为如此,晚年虎嵩山深受回族各教派的尊重。
日渐浓郁的家国情怀
1925年,46岁的他前往麦加朝觐。
去国路迢迢,时日漫长的沿途旅行中,虎嵩山深刻地感受到国弱民穷处处遭人下视的窘迫,不论回汉遭遇完全一样。在上海乘坐英国轮船出海时,“英国驻上海的领事馆,根本瞧不起中国人,他们认为中国人是下等公民,因此办理任何事务都借故拖延时间。”
英轮航行在海上时,虎嵩山在内的所有华人只能乘坐劣等舱位。当行至锡兰的一个岛屿时,英国船员竟然唯独把全体华人乘客赶下去,接受地面防疫站的裸体体检。对于穆斯林而言,羞体从不外露;对于全体华人来说,也无疑是奇耻大辱。一路辗转,抵达麦加后,虎嵩山又看到了中国哈只在当地的艰苦生活。在麦加,虎嵩山和他国穆斯林交流频繁,这时他国穆斯林总会询问,你们的祖国如何。
因为前清时代的缘故,“虎嵩山早期思想和当地一般阿訇一样,对于国家的观念是比较模糊的。”即便是到了辛亥革命后,“一般阿訇只强调中国穆斯林对宗教所承担的各项义务,而对国家义务从来不置一词。”但是在这次朝觐归来后,虎嵩山的观念发生了转变,他强烈地意识到:“没有富强的祖国,就没有个人的自由,宗教也不例外。”这次去麦加朝觐的经历,“不仅使他的宗教信仰得到完善,而且使他的思想境界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他认识到中国穆斯林是全国人民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从这时起,国家观念植根他的心中。
时人孙绳武,在1939年谈到近三十年来的中阿文化的交流情况时,罗列出王静斋、马松亭、哈德成、达浦生等人,又提到虎嵩山阿訇,说他们均乘朝觐之便,与各国回教学者讨论各种问题。
1926年,朝觐回国途中的虎嵩山,在新加坡发表爱国爱教的主题演讲。新加坡华人听完演讲,称赞他是“中国英俊青年阿訇”。他的双脚迈入国门后,即被湖南常德穆斯林聘为教长。常德,成为了他观察和了解中国社会的窗口。这年4月,北伐军开进湖南,与直系军阀吴佩孚、奉系军阀张作霖组成的联军展开扩日持久的战争。斯时,北伐名将贺龙拥护孙中山先生“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高举打倒军阀的旗帜,率部活动在沅陵及其周边地区。
彼时,中国共产党也在常德地方非常活跃。1926年下半年,“常德、临澧、汉寿、石门、津市相继成立县(市)总工会,常德地区的几个县纷纷成立了县农民协会。”同时,境内各县还成立了铲除土豪劣绅特别法庭。
虎嵩山旅居常德清真寺一年间,他得以近距离观察到中国社会的激烈动荡。同样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常德当地农民以及各界人士投入社会改造的热情,无不带给虎嵩山以感染和思考。从这时候起,“他特别关心国内外大事,对于五四运动的新思潮也深受感动,因而爱国心也越来越强了。他从单纯的关心教门,已经逐步转变为关心社会与国家的爱国人士。”
1927年初夏,虎嵩山从湖南回到家乡同心。这时候,他的性情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他(变得)性格内向,为人稳健随和,耐心和气,对其他教派、其他民族都讲究团结,讲话精辟动人。他讲话时,给人的感觉是:高人一席谈,胜读十年书。”回到家乡的虎嵩山,担任了宁夏镇戍(今同心县)下马关镇清真寺教长。很快,他与乡贤白道然等人,发起成立了“镇戍县回民自治公会”,这个社团组织里有开明阿訇、地方士绅、军界人士、知识分子。经决议,大家公推虎嵩山为会长。“镇戍县回民自治公会”这个民间社团有着极其响亮的口号,它要“团结包括阿訇在内的穆斯林知识分子,振兴民族教育,反对军阀割据,实现祖国统一。”
“镇戍县回民自治公会”成立后,虎嵩山的任务之一是在家乡宣传鼓动回民子弟接受汉文教育。由于历史原因,当地回汉之间隔阂较深,很多回族同胞视学习汉文化属叛教行为。当地一位颇具威望的阿訇不赞同虎嵩山的观念,还公开质疑说——“先知默罕默德和他的继承人都没有学过汉语,可是他们把伊斯兰教传遍了全世界。”
虎嵩山全然不顾,他在主麻日向同胞反复强调学习的重要性。他说:西北回汉矛盾主要原因是回民不重视学习汉文化,回汉之间缺乏了解和沟通,容易引起他人挑拨所致。进而又说:“国民没有文化,国家便不能富强,穆民没有文化,宗教便不能发扬。”王静斋能够理解到虎嵩山办学的困难,他说最近的十年来,各地方专读阿文的学生,十之九愿意追究汉文,独西北这个角落的学生不但不学,而且反对。视汉族不是回教字。识汉字的往往被瞎汉认为是潮流派。
“镇戍县回民自治公会”实际上仅仅存在了几个月的时间,大约在同年年底东北易帜后就宣布解散了。但是,这个民间社团组织的成立与消失,不应该被人们所忽视。其之出现,表现出了向来闭塞的宁夏回族底层社会,开始关心自己国家的前途命运,并且探索以发展教育为切入点,争取本民族的进步。那么,我们从中也能够看到虎嵩山,一介阿訇的心绪已不再拘于宗教,他不仅爱护宗教,也关心民族与国家的方方面面,他也是投身社会改造的一份子。
三营办学,教育报国的开端
固原三营镇,是他教育报国思想付诸实践的地方。
三营镇位于地理的冲要,来往商旅甚多,歇脚住店,车马熙熙。小镇是宁夏南部地区,仅次于固原县城的繁华之区。三营居民,多系回族,当时几乎家家兼营小商、摊贩或是餐饮业,极盛时商铺摊点大约有一千四五百家。1927年年底,虎嵩山来到三营镇,担任了老三营清真寺教长。当时,他在名片上介绍自己:原籍预旺同心城,寄居固原三营镇。“以教门兴盛论,北区三营镇为固原全县之首。”在清真寺里,他一面办理经堂教育,一面积极酝酿办理新式教育。几个月后,云南沙甸青年马坚、马元卿二人,不顾万里投在虎嵩山门下学习。以后,马坚整理了虎嵩山讲演《新月问题的研究》,并将这篇文章连载在云南《清真铎报》上。十多年后,马坚评价恩师:“虎嵩山阿訇学识渊博,思想新颖,教授有方,对我俩特别喜爱,在那样的教师的训导之下,我们的学业有长足的进步。”
1931年,虎嵩山在三营镇创设三营中亚学校,他明确提出办学宗旨为:“减少国家耻辱之工具。”学校的一切建设设施经费,先是得到了当地驻军团长马明三、士绅何正兰两位先生的支持。宁夏省政府批准备案后,学校又得到了三营地方百姓的帮助。学校开办后,虎嵩山阿訇兼任学校校长。
1932年,《月华》旬刊关注到了虎嵩山和他所办的学校。特别介绍说:“虎镇林,字嵩山,中亚波斯等文,莫不精明深奥。该区数十余方,凡有关于教中大事,皆由虎君出而断之。”他这里创办了一所中亚学校,“校址去夏告成,西式门面,内设高、初两级小学,中亚两文并授,学生八十余人,教员三名,校规均按教规而立。凡小学生至十岁者,皆常守五时礼拜,教门归仪,斐然可观。”又说,固原三营中亚学校是宁夏的一处模范学校,“倘西北各处效此展行,我国教务前途之进展,大有希冀矣。”
中亚学校,主授中文,兼习阿拉伯语、数学、地理、历史、体育、自然、国术等课程。固原地广,而这所私立中心小学,是当时固原全县仅有的三所学校之一。是时,清真寺供养学生食宿,“三营清真寺里,念经的、读书的男女学生多达200娃娃。”校规甚是严格,“凡小学生至十岁者,皆常守五时礼拜。教门规仪,斐然可观。”早上6点钟是国术操课时间,下午五点进行各种体育活动。校长虎嵩山传授知识,不分民族,不分宗教,“还聘请到两位汉族老师,一个叫王国珍,另一个叫王x民,专门给学生们教中文知识。”从中我们可以领略到,虎嵩山办学“只授知识,不传教派”、“消除隔阂,不论回汉”的办学原则。
那时,教室的墙壁上悬挂着“国耻地图”。虎嵩山阿訇动手制作的“国耻地图”,勾勒出了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央政府与外人签订的所有不平等条约,旨在使学生谨记祖国近代以来所遭受的一切屈辱。健在的百岁老人李英夫回忆说:“在这里我学习到了经文之外的知识,读完了《论语》、李清照词、《过秦论》以及管仲的治国论。”
作文属于中亚学校的重点课程,每周都设一节,课时为两小时,学校要求每个学生都要完成一篇文章。虎嵩山还对学生们说:“国家不存,知识何用?国家不存,宗教焉在?”
中亚学校重视阿文学习。虎嵩山编辑了两册《阿文教科》、《波文之源》的教材。《阿文教科》,“开创了我国现代阿语语法用现代汉语讲授、语法术语用现代汉语翻译解释之先河。”虎嵩山阿訇把原来阿语中,用阿波双语注释的地方,全部改成单一的阿文注释,对原来实缺的“字根”、“动词”、“名词”等,有的加以校正,使学习语法的人一目了然。“经他修订、编写的这种教材,成为当时我国经堂教育使用的最新最完善的阿拉伯语语法和波斯语法教本,出版以后很快畅行全国各地。”虎嵩山的学生、年近百岁的李英夫先生意味深长地说:“1938年,中亚学校的首批学生毕业,我是这首批九名毕业生之一。九个毕业生中,还有两个是汉族。大阿訇办学招生,没有民族畛域之分,不分你是回族汉族。”
此后,虎嵩山阿訇呈请固原县政府,把中亚学校更名为固原县立第四高等小学。固原县政府接收中亚学校后,各项办学经费更得保障,“寺校始分离。”易名后的固原县立第四高等小学,官费出资,仍延续了中阿并重的教学方式,“每日阿文两点钟,汉文四点钟,汉文科目计有:公民、国语、文牍、算术、历史、地理、自然各门”,学生也多为三营当地回族。学校另聘马静轩先生为校长,虎嵩山虽不在学校任职,但仍在此后长期担任学校董事。
虎嵩山阿訇身兼三长(会长、教长、校长),这给年轻阿訇起到了很好的表率作用,更为宁夏回族新式教育注入了鲜动的活力。虎嵩山办理中亚学校,实行中阿并举,旨在培养明德格物,爱国爱教的后继才俊。因而,一些保守阿訇对他主授汉文的做法,不仅阻挠还要诽谤。倔强的虎嵩山全然不顾,他一如既往地坚持自己的教育主张。他常对学生讲:“通过学习汉译经典,对于研究宗教教义更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一点不能忽视。”
开路之难,苦心孤诣。虎嵩山经受着那一辈大阿訇共有的苦痛——倥偬岁月又年年,苦于所学难以济世。而他宁夏办学所遭受的压力,惟有几个心心相印的朋友知道。在王静斋看来,“虎嵩山阿衡是西北通汉字的大阿衡。而西北守旧派提起他来,全要叹息,说可惜他讲汉字,入到潮流派里去了。”又说:“虎君的儿子去读书,瞎汉们提起来,亦不说好话。像这类谬见,若不赶紧打破,则西北的教育无法推进,政治方面更难展望。”王静斋认为,现代名阿訇中不仅有江苏方面的达浦生、哈德成,西北方面尚有虎嵩山。年轻阿訇马福龙则认为,“嵩山大师,以讲兰巴尼的《麦克土布》闻名各地。在讲授原文上干净利落,很长的倒装句子,他讲得很完整。”很值得一提的是,蒋介石在1939年决定翻印王静斋汉译《古兰经》(甲种本),中国回教救国协会为慎重起见,决定对王译进行审查、完善。王静斋向中国回教救国协会特别提出,为了加强审查人员的靠可靠性、权威性,“要增加虎嵩山阿衡会同审查。”
1933年,54岁的虎嵩山离开三营,兼任同心清真大寺教长。同心大寺,是宁夏平原上一座闻名遐迩的清真寺,开明博学的虎嵩山掌教于此,更是声名大噪。随之,他又在这座清真寺里办理了一处中阿小学,追随者湖南武冈人马玉成担任教员,共有学生六七十人。时人记述:“惟(同心清真)大寺自今岁虎嵩山阿訇莅任以来,即以提倡成立中阿兼之小学。”
创办宁夏省私立中阿学校
一辈阿林终将走上舞台。
主持同心清真大寺教务仅数月,一封来自宁夏省城的聘书落在了虎嵩山的案头。刚刚获任宁夏省主席的马鸿逵,邀请他移驾省城,在银川东大寺办理宁夏省私立中阿学校。民国年间,具有穆斯林身份的军政人物与阿訇结合办学,是那个时代回族新式教育的重要特征。这种特殊人群的聚合,有着时代的鲜明烙印。他们彼此在宗教、政治领域的影响力,往往能够很好地把办学过程中的干扰和阻力排除掉。
马鸿逵(1892—1970年),甘肃河州籍回族人,一位在乱世中崛起的旧军政人物。1933年1月,马鸿逵宣誓就职宁夏省主席,向来热衷民族教育的他,很快就把办理教育纳入自己的政治作业。因而,就职以后,他承续父志,戮力办学,在辖下广设清真小学,培养经汉两通的回族学生。
省主席笃信伊斯兰教,在办理地方教育上又有开明举措,虎嵩山自然为之动容。接到马鸿逵信函后,阿訇星夜启程,北上银川,与省主席磋商办学之事。两人见面,马鸿逵向他谈到了办理宁夏省私立中阿学校的必要性:“(回民)往往重读阿文,少习国文,因以养成其爱教鲜知爱国之传统。当国家承平之秋,犹可以相安一时。一遇变故,每易被野心家煽惑利用……为根本消除隐患,俾使一般回民晓然于公民之义务,爱教爱国,(需以通过办理教育)一洗历来回汉循环相仇之恶习,进而融洽民族间感情。”
虎嵩山听完,与马鸿逵一拍即合。
1933年9月1日,宁夏省私立中阿学校正式开学。省主席马鸿逵亲兼校长,虎嵩山担任副校长兼阿文教授,首批招收150名学生。学校分设三个部:“(1)高级部,(2)师范部,(3)高小部。”办学所需经费,由马鸿逵私人出资,在校学生衣食住行皆为免费。他们希望,“学生(毕业后)将来负教育回民,宣传宗教的重责。”
学校教务主任苏盛华回忆草创之际的情状时说:“(宁夏省私立中阿学校)开办伊始,艰难万端,主席少云先生自兼校长。举凡本校经常费及学生书籍、制服、膳宿等费用,概由马公(马鸿逵)私人捐廉负担,月共需不下千八百元之数。学生除本省籍者占绝大多数,其他全国各省皆有之。”
学校在银川东大寺办学,师资力量雄厚,在经费上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虎嵩山主要给高年级的学生讲授阿拉伯文、波斯文经典。毕业于北京大学的苏盛华担任教务处长兼中文教员,名阿訇王子忠、夏文选、马明文、张熙耀等人担任阿文教员。虎嵩山礼贤下士,四处延揽人才。譬如在学校开办后,他即致函邀请上海一个叫刘志三的阿訇,说他已与马鸿逵商定妥当,邀其来宁夏担任中文课程教员。
虎嵩山是学校的实际主持人,也是核心人物。譬如,阿文教员王子忠,宁夏同心人,知名经师,民间称其为“王大胆阿訇”,此人长于演说,又能用标准阿拉伯语诵读《古兰经》,抗战时期担任银川东大寺教长——他又是虎嵩山早期的学生。
中文教员、北大才子苏盛华,时常帮助虎嵩山整理讲义,阿訇的《拜功之理》正是由苏盛华笔记整理的。马鸿逵每逢周五参加“主麻日”时,必来银川东大寺——宁夏省私立中阿学校所在地。
马鸿逵、虎嵩山二人,制定校训为:“沟通回汉文化,集中国族力量。”又明确办学宗旨为:“造就中阿并通,才德兼优人才;沟通回汉文化,融会种族思想;巩固边防,阐扬教旨,复兴中国。”因而,学校开办不久,即引起国内穆斯林精英的关注。上海回族巨商金子云先生闻讯后,把自己收养的十名孤儿,送至宁夏私立中阿学校读书;湖南常德李仁山阿訇见状后,亦在常德市明德中学里挑选出几名学生,投奔虎嵩山,来到宁夏求学。
学校开办几个月后,教育家侯鸿鉴先生来到银川访问,在教导主任苏盛华的陪同下参观了学校。侯鸿鉴在日记中记录说,学校有教员13人,军训主任1人,中学学生40人,高初小学生122人,除普通科外加授阿文。侯鸿鉴先生还特别记载:“学生宿舍清洁整齐,礼法规则均非常严肃。见客来一律垂手站立,必俟客过方罢。入寝室参观时,尤见庄重,且有队长高声报告人数及状况。”
苏盛华向侯先生介绍,“马主席以昔日所办小学,其名词上多冠以清真二字,以为狭义,深为不然;彼意宗教应守,学校宜办,须从广义解释。中华民族之复兴,全在教育人民,认识国体,培养通才,以巩固边防,融会回汉感情,开发西北生产,爱人救国,阐扬教义,实现慈善为旨,此广义说也。”
侯鸿鉴观后赞叹说,该校是以造就中阿并重、才德兼优之人才,沟通回汉文化,融会救国救民之义,第一巩固边防,开发西北,阐扬教旨,复兴中华为宗旨。在这里我看见了教师们创作的民族歌、普慈歌、自卫歌,及中阿学校朝会问答等,殊可佩也。
稍晚一些,西方传教士毕敬士也访问了这所学校,他观察到:“中阿学校的一百多名学生,包含着来自回族各个教派的学生,学生们每天学习阿拉伯语2小时。”这位传教士还了解到,省长经常来学校所在的清真寺礼拜。在参观银川海宝塔时,他在墙壁上张贴的维修捐款名单中,看到了马鸿逵、马鸿宾的名字。
宁夏省私立中阿学校的首批学生中,有马明文、虎学良、马福龙、冶正刚、马维祺、马元义、纳海、王耀东、吴锡录、郝廷林、张万华、林意诚、马灵道、林光书、郑华昆、李春田等人。新中国成立后,这些少年人尽皆成为宁夏社会各界的知名人士。亦如冶正刚所说:“解放后在宁夏、甘肃参加政府工作,和拥护党的领导的宗教人士中,许多阿汉兼通的阿訇,都是出自他的门下。”
虎嵩山与马鸿逵之间,两人的共同点非常鲜明——他们都是主张不分教派,爱国爱教、国家至上的。而在分歧上,他们也很突出。这所学校开办不到一年,两人就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纠纷的个中细节已经很难详述,但事情的大致是这样的。有一回,马鸿逵的四姨太组织人在寺外耍社火,搅扰到了学校的宁静,虎嵩山在讲“卧尔兹”的时候,直言追责省主席马鸿逵。马鸿逵不服,这位向来脾气很大的省主席,当众忿忿不平地乱骂人。虎嵩山出于维护念经人的体面与尊严,当场宣布辞去副校长职务,拂袖而去。
这场冲突发生后,虎嵩山搬出学校,住进银川城内的一家旅馆。马鸿逵的庶母马汝邺闻讯后,斥责马鸿逵说,你当你的省主席,实在没有必要去因为琐碎小事就闹得和虎阿訇不可开交,如此有碍观瞻。马鸿逵听完后,也觉得自己的表现极为不妥,于是请省土地局局长马宣三居中调和,希望虎嵩山能够继续留下来帮助自己办学。当晚,马宣三请虎嵩山吃饭,苦劝不下。次日清晨,虎嵩山乘坐马车,返回固原三营镇。三营镇,还有他亲手所办的时刻牵心的小学(三营中亚学校,时已更名为固原县立第四高等小学)。随后,一批学生陆续离校,奔赴固原,追随而来。虎嵩山辞职后,宁夏省私立中阿学校更名为宁夏省立回民师范学校,办学经费来自于庚子赔款。
虎嵩山回到固原没几天,马鸿逵不无遗憾地对下属说:“我一生最佩服两个阿訇。一个是汪乃必阿訇,小时候我们跟着父亲去寺里,当时我们是少爷,可汪阿訇不怕,敢骂我们;第二个人就是虎嵩山阿訇,阿林高深……。”马鸿逵和虎嵩山都是一时之怒,因而这位省主席与阿訇的友谊并未就此终结。
大办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
他的学问和道德,使他再次复出办学成为可能。
1937年春,马鸿宾将军路过固原三营镇,顺道访问了老友虎嵩山。闲谈间,马将军捧出一部阿拉伯文、波斯文所著的《若海百洋经》,求教于虎嵩山。将军说“此经深邃晦涩,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翻译此经的人。”虎嵩山展开经卷,琢磨片刻,逐一向马将军诵释。大为惊讶的马鸿宾将军,由衷叹服他的学问。同年秋,58岁的虎嵩山阿訇应马鸿宾将军之邀,在马将军领导的八十一军司令部附设中阿讲习所,并且担任所长,随军讲经。
次年,虎嵩山与巨商李凤藻、何义江、军人马全良等人一起筹资修建了吴忠中寺。同时,再次接受省主席马鸿逵、军长马鸿宾的委托,就地筹备创办一所宁夏穆斯林的最高学府——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为了向虎嵩山表示诚意,省主席马鸿逵郑重地给他送去了一封聘函,聘函中谈到过去办学“有伤尔尊”,希望阿訇能“捐弃前嫌”,又说,这次为教门着想,我非得请你出来办学。
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是马鸿逵与河东回民富商募捐八十万法币作为基金,存入银行,按月生息,作为学校的经费。”与前次办学不同,马鸿逵仅兼学校董事长,校长由虎嵩山担任。
虎嵩山在吴忠办学的消息传开后,省内外的穆斯林学子奔走相告,他们陆续赶赴吴忠,争相报考。虎嵩山一如既往,待人宽厚,无论学生来自何方,家境如何,程度高低,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因而各教派学子云集吴忠中阿师范学校。宁夏贺兰县学生马福龙得知后,约上同伴一起赶到吴忠,时已黄昏,他们俩人地两疏,又无钱财,索性就硬着头皮去见虎嵩山。结果,马福龙当夜入学,很多年以后马福龙在回忆文章中说:“虎爷在过去是知道我的,对我印象颇好。他这一次听说我是来上学的,便毫不迟疑地叫我搬来住在中寺。过了不久,中阿高级师范就开办了,共考取八十名学生,分甲乙丙三班,我考入甲班。”
1939年8月间,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正式开课。虎嵩山领导的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开设研究班和普通班。研究班招收30名中青年阿訇深造;普通班招收有中文基础的学生80人,两个班的学制都是三年。所授科目,不局限于宗教方面,还设国文、公民、历史、地理、伦理学、自然科学、算学、体育等。学校的一切规章制度、生活纪律,完全是穆斯林化的,学生们有制服穿。
办理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期间,虎嵩山延续了他先前在省城银川办学的宗旨:“造就中阿并通,才德兼优人才;沟通回汉文化,融会种族思想;巩固边防,阐扬教旨,复兴中国”。
虎嵩山督学极严,管束更为苛刻。他要求学生们学好中阿文知识的同时,还要多读中外经典。那时,学校有一座小小的图书馆,里面陈列着很多中外名著,有《史记》、《资治通鉴》、《中山全书》、《回教哲学》、《天方夜谭》等等。这些书籍不是摆设,而是学生们争相阅读的课外书。
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办学时期,正值抗日战争时期。因而,虎嵩山办学,首在培育穆斯林学子的爱国情怀。当时的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不仅能致力于伊斯兰教知识的学习,也能联系实际,密切关注国家危难以及民族存亡的大事。他的学生李英夫回忆:“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办学时,学生们尊敬的不是娱乐明星,而是文天祥、戚继光那些抗倭的名将。那时候,学生们也唱歌,唱得都是《满江红》,他们用歌声抒发救亡情怀。宗教活动中,虎嵩山大阿訇带领大家一起诵经,为祖国抗战能够取得胜利而祈祷。”学校的宣传板上,学生们用粉笔写着:“头可断,血可流,誓死不做亡国奴!”
1940年7月7日,时值抗战爆发三周年纪念日。虎嵩山在当天组织举行了学校研究班毕业典礼,宣布研究班毕业。选定这个特别的日子举行典礼,虎嵩山要让学生们记住国家的耻辱,抗战的紧迫。当天,省主席马鸿逵赶来参加,并在典礼上发表抗战演说。
在平时教学实践中,虎嵩山坚持中阿并举,这对宁夏穆斯林社会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在马鸿逵、虎嵩山的倡导下,宁夏掀起了回族子弟兼习中阿文的热情。新中国成立后,虎阿訇高足冶正刚在宁夏党委统战部工作,时任部长王志强询问他:“我家乡河南桑坡是有名的回民集中的地方,可那里的阿訇大多不识字。但宁夏的阿訇一开会,手里都拿着报纸,发言的时候都写有稿子,这是怎么回事?”
冶正刚回答说,马鸿逵虽为军阀,但号召和支持办学;虎嵩山虽是阿訇,但也能当好校长。新中国成立后,“宁夏各县提拔了一批阿訇担任副县长以及干部”,这些人都是中阿并通的人才。
斯言非虚,在在可证。虎嵩山的学生们,绝不仅仅活跃于宗教界。以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研究班学生为例,新中国成立后,很多学生都投入到了新的建设当中。譬如——
丁育三 宁夏贺兰县副县长
冶正刚 宁夏惠农县副县长
马昆山 宁夏银川市副市长
马明基 青海西宁市副市长
马维祺 宁夏贺兰县人大副主任
白文举 台湾省中国回教救国协会常务理事
金秉铎 宁夏银南地区宗教局副局长
盖世明 河南省伊斯兰教协会会长
葛维礼 江苏省伊斯兰教协会副会长
除此之外,活跃于宗教界的马福龙、虎学良、周生清、李国华、马金库、李盛华、杨延祺、吴明德、马明才、李跃三、马宗骥、张雪明等人,皆出自于虎嵩山所办的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马福龙、虎学良、冶正刚三人,在新中国成立初期,还被誉为“宁夏回教三杰”。1950年,学生马福龙在北京大学深造归来后,动情地对人说:“虎嵩山不仅在西北,就在全国来说,也是有数的名阿林之一。过去说的中国四大名阿林哈达王马(指哈德成、达浦生、王静斋、马松亭),这只是指内地而言。其实,中国的名阿林,何止这四位呢?……(虎嵩山)在教育生徒方面,真可谓循循善诱,诲人不倦。因而桃李满门,弟子遍四方。在提倡推行遵行古兰圣行、革除迷信陋俗的伊斯兰运动方面,其功绩仅次于果园哈只。”
此番办理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期间,虎嵩山执掌校务四年之久,他基本实现了自己办学的理想和抱负。1944年,该校累计毕业高级班五班,初级班七班,毕业学生达到二百多人。以后这些学生在新中国成立后,长期活跃于社会各界,成为引领风气的栋梁之才。
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办学,仍是一波三折,校名曾被教育部勒令更改为“宁夏省河东阿訇高级讲习所”,省主席马鸿逵也没有力量长期坚决的支持下去。虎嵩山在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工作四年时间,以后功成身退,他又回到了自己人生出发的地方——固原三营镇。随之,这所学校的延续办学因为种种原因被迫中止。
到了1948年,放眼当时的宁夏,民间知识分子与开明阿訇阶层中,已多为虎嵩山门下毕业的青年。人们感叹地说:“受其化雨,现在黄河两岸,及盐同山区的阿衡,多出其门下”。又云:“此老中阿兼通,译著也多,堪为穆民之名师。讲学数十年,人才辈出,而以主办中阿师范学校时为最盛,收效也颇广。”
桃李环墙,莺飞草长,人皆曰其贤。人们敬称他为大阿訇,这个褒奖的称谓,对于虎嵩山而言,实至名归。
虎嵩山的抗战
国家至上的观念,嵌入了他的身体发肤。
从中日甲午海战,再到抗日战争结束,日本侵略中国五十年。五十年来的捍卫者里,回族的身影从不缺席。虎嵩山人生中最为精彩的岁月,当属抗日战争时期。日本学者松本真澄也称赞说:虎嵩山是一位“强烈地拥护爱国主义”的宗教领导者,且有“典型事例”。抗战爆发后,他旋即被聘为中国回教救国协会理事、宁夏回教教长回民教育辅导委员会常务委员。
与虎嵩山合作办学的宁夏省主席马鸿逵,是一个国家的民族主义者。抗日战争爆发后,马鸿逵是主张抗战最力的宁夏人之一。他是宁夏的军政长官,他把宁夏回汉百姓抗战的热情引向了尖端。虎嵩山的学生、年近百岁的李英夫,在宁夏一中读书时曾见到过马鸿逵,他回忆说:“我常常能够看到,马鸿逵在银川东大寺礼拜结束后,散着步回省政府办公。路上,他就情不自禁地唱起《满江红》,他嘴里频频唱着‘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这句。我当时就想,马鸿逵这是借古喻今,他是国民政府的省主席,国家危亡,宁夏部队还在绥西战场上跟日本鬼子拼命,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1938年8月,国民党宁夏省政府依据地方社会特点,组织了“宁夏省回教教长抗战教育问题讨论会”。讨论会先后两次组织200名省内各地清真寺教长,各次利用十天时间来讨论战时回民教育问题,要求参会的阿訇负责动员群众,启迪教胞,从事抗建伟业,使宁夏35万回族整体参与到救亡运动中去。
9月16日,第二期战时教长讨论格外引人瞩目。当天开幕时,宁夏省主席马鸿逵发表演说,要求各位教长:“捐除教派,共赴国难,负起责任,完成抗战建国的基本工作。”此外,马鸿逵率领省府委员各及要人,每天都有讲话,范围涉及到精神讲话、战时教育、抗战建国、战时国民经济建设、回汉互助问题、回民抗战问题等等。其余时间,则是教长拿出提案,举行讨论时间。
虎嵩山阿訇参加了第二期讨论会。时人记录会议情况说:“虎嵩山教长在宁夏最负有盛名,此次(参加讨论会)是马主席特别约请来的。”他在会议期间,给各界人士留下了深刻的影响。“虎教长嵩山的一篇恳切的讲演,(使)出席教长都感动了。他六十岁的年纪,精神饱满,气度风雅,令人望而生敬。”
有人描述说,听了虎教长的几次讲话,词句流利,见地深远,的确是有学有识。出席(讨论会的)教长中,还有几人是他的高足。他每日不辞辛劳,领导各教长讨论不休。他对人们说,所谓动员全民参加抗战,并不是要求每一个人都要上战场,但一定是要每个人贡献自己的力量帮助抗战,抗战是真主的道理,是教民的正义。
十天的讨论会结束时,虎嵩山和教长们发表了抗战宣言。这个宣言称:日寇侵华,举世共愤,凡属血气之伦,莫不慷慨激昂……实为我中华民族生死存亡之最后关头,且我宁夏系西北门户,既为国防之重镇,复为今日最前之后方……凡我回民,同为华胄,共赴国难,责无旁贷。有国而后有教,保国始能保教,昭然大义,罔不誓遵。自抗战军兴,强寇所至,逼杀淫掠,靡有孑遗,惨劫当前,宜速为计,捍卫可以兴国,偷安反足亡身……(我们的责任就是鼓动和发挥)我教健儿奋发神勇,尽扫傀儡,奠国家于永固,维世界之和平。据当时报载,“各教长的抗战情绪异常浓厚,有很多推进回民战时宣传教育的议案。在讨论的时候,各位教长起立宣誓,捐除教派,共赴国难,这是战教讨论会的代表作。”蒋介石获悉后,向参加会议的诸位宁夏教长发来勉慰专电。蒋介石的电文在会场上宣布时,“全场欢欣鼓舞,秩序紊乱。”
虎嵩山率领宁夏教长在战时教育问题上的谈论,是一个极值得注意的动态。它说明,抗日战争爆发以后,抗日救国成为中国回族关注的中心点,他们的抗战宣言和抗战作为,能够使宁夏回族完全投入到现代社会的政治活动中去。
就在这期讨论会召开的第三天,虎嵩山率众祈祷抗战胜利。1938年9月18日,银川穆斯林纪念九一八事变。当天上午7时许,宁夏伊斯兰教诸位教长聚会银川小东寺,由教育厅厅长时子周主持大会,报告纪念九一八活动的意义,次由省主席马鸿逵、教长马登海相继演讲,又由虎嵩山大阿訇,率领众人为抗战祈祷。并电蒋委员长致敬,慰劳前方抗战将士。
虎嵩山大阿訇率众祈祷曰:
赞颂调养众世界的主宰!尊奉掌管万类至公无私的主宰!我们被强邻的压迫,惟求你制裁。求你援助。日本强行占领我们的东北四省,并想侵略我们全国,我们已经奉行你的使命;“要是有人杀你们了,你们杀他着”,起来抵抗!可是强霸的奢杀,行动仍是继续演进。仁慈的主啊!全能的主啊!我们惟有求你的援助,求你制裁,我们早日得到最后胜利,给我们全民族的自由,教我们收复了所有的失地,给我们恢复起一切的国权。求你襄助我们的领袖蒋委员长,求你引领我们的同胞,走向你的道路。求你在世界上实现你的公理!阿敏!
同年冬天,虎嵩山又重新写作了一份《致全国穆斯林同胞抗战胜利祈祷词》。这份新拟的中阿文合印的祈祷词,先在宁夏的清真寺里分发,“各方遵照每次礼拜后宣读并讲解(使)教胞遵行。”尔后,这份祈祷词自宁夏银川飘向全国。那遍布南北的清真寺里,一个个头戴白色号帽的穆斯林,举起如林的手臂为祖国的抗战胜利而祈祷。
关于这份祈祷词,虎嵩山的孙子、虎隆先生,不止一次的为我们诵咏:“真主啊!求你援助我们的政府,使我们的国家永存,使我们的抗战胜利,消灭我们的敌人。求你在敌人侵略城市、杀害人民种种残暴行为上,保佑我们。求你差遣狂风,使他们的飞机跌落郊野,使我们的兵舰沉淤海洋,使他们的士兵厌战,使他们的经济崩溃。求你降天灾惩罚于他们!真主啊,求你恩准我们的祈祷!阿敏!”
虎嵩山期冀着天下的和平,无日不在渴盼着祖国抗战的胜利。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向穆斯林大众宣讲,“国家兴亡,穆民有责”、“爱国爱教爱中华”;他给学生动情地讲,“爱国属于信仰,穆斯林应热爱祖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国家哪还有宗教。”更进一步对穆斯林宣传说:“大厦将倾,鸟巢难安,国家亡了,教怎能盛。救国即救教。我们穆斯林应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团结起来,拥护政府抗战到底,挽救中华民族危亡,保护教门永远兴盛。”
他的国家观念,构成了他内心世界高贵且积极的情愫。他说:“所谓爱国心,就是团结祖国信仰不同宗教的人,共同保卫祖国。穆斯林的爱国心,就是指超越宗教的不同、为获得自由而努力,成为祖国的好榜样。”他批评那些关心一己私利,而对国家前途漠不关心的人。“认为他们不仅是国家的败类,而且是伊斯兰的伪信者。”虎嵩山有着立志报国的远大抱负,他曾公开向众人表示自己赞赏一位穆斯林学者关于‘安拉宁要一个公正的非穆斯林政权,而不要一个行不义的穆斯林政权’的主张。”
他甚至还言辞激烈地指出:“国家不存,知识何用!国家不存,宗教焉存!”还把自己的学生送到了抗战的前线;他指导学生们每周出一次墙报,举行一次演说,都是抗日的内容。他还支持学生们利用课外时间,去集市上宣传抗日,抵制日货。年迈的他,和学生一起唱着穆斯林抗战歌曲:“我们爱国家,青年穆斯林勇敢前进,把侵略战的进攻打回去……”。
抗战期间,时值虎嵩山在吴忠办学。他每天清晨带着学生,在学校里升起青天白日旗。升旗的时候,他要大家都来参加。利用每天升旗的时间,他和老师轮流给学生们讲述日本侵华的罪行。
1939年深秋,白崇禧将军莅临银川。白将军以中国回教救国协会会长的身份,与虎嵩山晤谈于银川东大寺。会谈结束时,将军说,“我半生戎马倥偬,奔走大江南北,和王静斋、哈德成、达浦生诸阿訇见面较多,但没有来过西北,只是听过你的大名,未见到你本人。今日一见,莫大欣慰……”。
虎嵩山坦率且不失风度地对白将军说:“西北回民虽多,但太贫穷,文化落后,阿訇思想保守,不懂中文,严重地阻碍着教门的发展。要发展教门,必靠人才。我主张抛开墨守成规,兴办中阿经学堂,培养中阿兼通的新人才。今后,还要借重将军的影响力,多办如陇东伊斯兰师范这样的学校。”白崇禧离开宁夏时,带走了虎嵩山阿訇撰写的《全国穆斯林抗战胜利祈祷词》。在重庆,白将军把这份祈祷词呈给蒋介石,蒋氏至觉欣慰。蒋被这位回教阿訇的爱国热情所感染,于是把自己的戎装照一帧,寄赠虎嵩山。这张照片上,蒋介石自题:“虎嵩山大教长惠存——蒋中正”。另据时人苏盛华介绍,蒋介石曾给虎嵩山、王世龙、王子忠等三位宁夏阿訇赠送相片。
当时,白崇禧将军领导的中国回教救国协会鼓励全国穆斯林祈祷抗战的作法,认为这是不可缺少的精神之战。中国回教救国协会还发表公开通告,予以号召:“穆圣说过:爱国心是伊玛尼的一半。忽视爱国心,就等于放弃教德的一半。在笃信伊斯兰教的教徒,应该是内心里莫大的负疚。若要是我们的教德完全补缺,首先要加强我们的爱国心。”
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教导主任苏盛华,以后跻身仕途,担任了县长。虎嵩山见了他的面还是直呼“我们的才子”,而苏盛华见了虎嵩山则恭称“阿衡老人家”,他们都是持有宗教救国主张的人。1940年8月,虎嵩山专门把他请到学校来演说。苏盛华对学生们说,中山先生讲:国者人之积也,人者心之器也。要求良好的国家,必求良好的人民,而良好的人民,“在训练此心”,宗教就是训练人心的不二法门。回教的宗旨在“普慈人类,促进大同”,因此它的教义无一不是本此宗旨而定的,所以说回教是绝对能救国家的宗教。他还告诫、勉励学生们,各种学问要深造,要参加各种运动强健体魄,将来宗教与国家对于诸位是有厚望的,诸位对于宗教救国、普慈世界的神圣使命是不可忽略放弃的。
1941年5月21日下午,中国回教救国协会宁夏分会,召开上千人参加的第三届全省会员会议时,在领导行礼如仪后,“继为虎嵩山阿訇恭诵天经抗战胜利篇”,紧接着省主席马鸿逵致训词。大会第三天在银川东大寺闭幕时,召集全省阿衡诵经祈祷胜利并讨论教义。省主席马鸿逵亲临主持闭幕,各机关首长及会员千余人参加。“王阿衡振海、虎阿衡嵩山分别讲演,大意谓服从主圣及领袖,精诚团结,共负兴教救国的重大任务,并列举目前应研究之各项问题,分析详尽,讲解明了。”
会后,马鸿逵、虎嵩山等人衔电重庆中央通讯社转前方抗战将士:“抗战军兴,于今四载,河山依旧,敌寇披靡,虽云最高级帅指挥若定之力,讵非我忠勇将士捐躯赴敌之切,国家长城,民族屏障,旌麾遥岐,莫罄钦倾,谨代表宁夏全省回胞,特致无上之敬意。”
抗战时期,有人聆听过虎嵩山在清真寺所讲的卧尔兹。“他把自己的拳头举过头顶,对学生和乡老们说,一个漠不关心国家存亡的人,就是目纳菲格。”从这个细碎的场景中我们可以看出,虎嵩山运用自己的号召力,尝试着把穆斯林对抗战的认识推向空前的高度。而这种行动也有着实际的功效——抗战爆发两年之后,虎嵩山在内的很多宁夏教长,在清真寺组织成立回民小学不下七十所,“各校一律实施军训”,更值注意的是,“一般满拉(经学生)都自动的步出了经堂,脱下了平日不可须臾缺少的大布长衫,换上了赳赳的武装。”而其他的穆斯林,献金救国、捐资兴学、应征入伍,更呈现出了空前的踊跃。1940年,陈立夫访问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时,虎嵩山引经据典,发表关于抗战建国的意义,陈立夫大为感叹地说:“宁夏省小,而回民抗战救国热情至为高涨。”
抗战时期,有人聆听过虎嵩山在清真寺所讲的卧尔兹。“他把自己的拳头举过头顶,对学生和乡老们说,一个漠不关心国家存亡的人,就是目纳菲格。”从这个细碎的场景中我们可以看出,虎嵩山运用自己的号召力,尝试着把穆斯林对抗战的认识推向空前的高度。而这种行动也有着实际的功效——抗战爆发两年之后,虎嵩山在内的很多宁夏教长,在清真寺组织成立回民小学不下七十所,“各校一律实施军训”,更值注意的是,“一般满拉(经学生)都自动的步出了经堂,脱下了平日不可须臾缺少的大布长衫,换上了赳赳的武装。”而其他的穆斯林,献金救国、捐资兴学、应征入伍,更呈现出了空前的踊跃。1940年,陈立夫访问吴忠伊斯兰师范学校时,虎嵩山引经据典,发表关于抗战建国的意义,陈立夫大为感叹地说:“宁夏省小,而回民抗战救国热情至为高涨。”
1940年,学生马福龙毕业时,总想着去中国回教救国协会宁夏分会去工作。虎嵩山表示不赞成,他对马福龙说你毕业后不一定非要去民间社团工作,国家都成这个样子,你更应该去愿意接收你的八十一军参谋处工作。马福龙还是拿捏不定,于是去征求时在银川的王静斋阿訇的意见。马福龙说部队要他参军,而自己却想去中国回教救国协会宁夏分会,王静斋听完噢了一声,把头一低忙自己的去了,再不理睬。马福龙回忆说,虎爷和静老都是支持他投军的。从这件小事情上看,大阿訇之间虽有性格差异,但在见底上却是相通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